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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人忆季羡林先生一座巍峨的丰碑,我所景

来源:北大湖 时间:2023/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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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人忆季羡林先生

一座巍峨的丰碑

——我所景仰的季老

作者张立科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的心释然了.纠结了若许天若许年的问题解决了,就是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季老——丰碑,一座巍峨的丰碑——文人的丰碑,真纯人生的丰碑,师表的丰碑.

作为一个德高望重、著作等身、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季老十年前的仙逝,成为文坛、教坛、文化界“巨大得不能再巨大的事”.十年了,时代在飞速发展,而季老的作品更深地植在国人的读书生活中,季老的伟岸形象更鲜活亲切地陪伴在所有爱他敬他的大众中,季老的深刻影响更深入人心地散播在新时代的文化土壤上,成为“后季羡林时代”一个文学标杆、一个文化符号、一张学人名片.

这是中国文化的大事,也是以大运河为标志的历史文化名城临清——这个因季老而更加光芒四射、更加充满人文气息的城市的大事.

认识季老、接触季老,零距离仰望季老的伟岸、聆听季老的教诲,是我一生最珍贵的记忆,使我充满力量、充满自豪、充满信心.他的高大、慈爱、渊博、慧哲,使我终生仰望,成为我人生的偶像和前行的精神导航.

时光倒退二十七年半———1992年1月,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我第一次拜访季老的情形: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慈爱得就像邻居爷爷的形象跃入眼帘.北大未名湖畔13号公寓一楼,上午10点左右,我敲开季老的楼门,自我介绍和说明意图:我叫张立科,来自临清,我们一群文学青年成立了文学创作协会,创办了一个刊物叫《卫运河文学》,想请您题写一个刊名。

季老让我坐下,不紧不慢且高兴地说:“好,家乡的年轻人热爱文学,我写.”季老是北大的一级教授,又是副校长,资深望重,拥有对门两套楼房:一套是季老和他的妻子生活起居的地方,另一套是季老专用的书房.我进的是季老的起居室,屋里还有他妻子一位慈祥的老人,我坐在一个矮凳上,有些拘束,毕竟第一次见这么著名的大人物,心里没底.季老起身到书房帮我题写刊名去了,我便和老人唠家常,三五分钟的时间距离就拉近了,拘束感一扫而光.

大约过了10分钟,季老回来,拿着刚写好的“卫运河文学”题字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来,心里溢满无限兴奋和感激.看着字迹遒劲、结构匀称的刊名题字,我连连说着感谢的话.

我起身告辞,他诚恳地说“不慌,喝杯水”,我犹豫了一下,彻底放松的情绪已经非常稳定,便坐下来,端着茶杯,和他唠嗑.他亲切地问我你住在什么酒店,都去了哪里,还办什么事.他还跟我说起帮临清争取资金修舍利宝塔,说起他的家乡康庄镇官庄,说起他创办的北京大学东语系.他说话时语速沉稳,声音带有一点点天然的嘶哑,没有丝毫的距离感,我感觉就像跟亲戚、家人、邻居聊天.

临近11点时,季老家里来客人了,我匆忙告辞,将在临清买的礼物——牛肉干送给他.他很高兴地收下了.送我出门时,季老到对过书房拿了两本书,一本是厚厚的《季羡林散文集》,另一本是《万泉集》.趁季老拿书的功夫,我浏览了他的书房,看到满屋子的藏书,心里油然而生出更大的敬仰之情.

1992年春节前,也就是从季老处求得刊名题字的两周后,《卫运河文学》正式创刊了.它虽然是内部刊物,但却是我们几百名文学爱好者发表作品的阵地,是我们自己的精神家园,封面上季老的刊名题字置于上方,连同他的名字和印章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给刊物平添了无限的光彩.

不久,我们又创办了双月刊、32开本《微型文学》,由我担任主编.这年7月23日,我去北京拜访臧克家老人,请他题写《微型文学》刊名.第二日,我第二次拜访了季老.

同样是上午10点多,季老正在赶写讲稿,听到叩门声,亲自给我开了门.我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季老便说:“你是临清老家的,叫立科,去年来过.”他领我进书房,一屋子满是书籍,不光架上满满的,几个桌上也是一堆一堆的,使人恍如走进图书馆.

在书房里面,群书环绕着一张长方形桌子,季老让我在一张藤椅上坐下,问明来意,很高兴地说:“昨天开了一天会,明天一早到延边大学讲学,一去就是七八天,今天在家准备讲稿,你来得正巧!”我问:“您老人家现在社会活动还这么多?”“多!开会、讲学经常有.”我转达了家乡文学青年们的敬仰和问候,他连连表示感谢.

季老特别关心家乡的经济文化事业,闲谈中聊起前来拜访过的马景瑞副市长和文化局许铁生局长,谈起弘扬中华文化要从弘扬乡土文化始的问题,体现了他对家乡的拳拳爱心.随后,季老拿出一本《万泉集》签上名赠予我,我双手接过,心情十分激动.我还给季老拍了一张照片.

在季老的书桌前,我看到他一篇正在写作中的讲稿,很过意不去.他明天还要去延边大学,我得马上告辞.他又一次关切地问我住哪儿,还送我到楼外,握着我的手告别,让我带回他对家乡人民的问候.

1992年8月10日,我写了封信寄给季老,全文如下:

季老:

您好!7月24日前往拜望,承蒙热情接待,万分感激.见您老精神矍铄,身体康健,家乡人民无不欢喜,千里之外,遥祝您老万寿无疆.

为您老所拍书房照已经洗出,今寄一张给您.有您老照片在,我们想念时即可观仰,实乃大幸.

我们准备出两本诗集,一本叫《青春花季》,是一本微型短诗大观,另一本叫《世纪风》,是一本校园抒情诗精粹,征稿已经完毕,正准备印刷.万望您老抽空给这两本集子题上书名寄来,我们后辈后学将万分感激.我们《微型文学》第五期将登载您老的照片和简介,以满足家乡父老深入了解您的强烈要求,望您老能对家乡、对《微型文学》写几句话,我们登上.

望您老保重身体,祝您老健康长寿.

张立科

1992年8月10日

1992年8月21日,季老给我回了一封信,全文如下:

立科同志:

惠书奉悉.

遵嘱,寄上拙书一张并附上简历一份,请查收.

临清本为文化古城,流风余韵至今犹在,窃以为欲弘扬中华优秀文化,其道多端,自弘扬乡土文化始,亦其一道也.

即祝

撰安

季羡林

1992.8.21

随信寄来他给家乡父老的题词一幅以及《青春花季》和《世纪风》两本书的书名:

我一气把信读了四五遍,直到把那一段经典的关于优秀传统文化的警句背下来.季老说临清,乃文化古城,流风余韵,至今犹在,可见他乡情之深厚、褒奖之恳切,溢于言表;说文化,欲弘扬中华优秀文化,“其道多端,自弘扬乡土文化始,亦其一道也”,可知他见解透辟,高屋建瓴,实优秀文化弘扬之真知灼见.

在《微型文学》第5期,也就是1992年12月那一期,封二上刊登了我给季老拍的书房照,下面就是季老关于优秀文化的那段警句.内文第一篇文章便刊登了我写的《季羡林教授访问记》,共700多字,虽然不长,写得也不好,只表达我敬仰之深情的万分之一,但记叙了我拜访季老的过程和当时的情景,也是历史的珍贵记录.

季老就是一坛老酒,日久弥香,80岁以后宝刀不老,夕阳艳红,焕发了创作活力,撰写了大量优秀文学作品,其早年和前几十年创作的散文也为越来越多的评论家,尤其是广大读者所追捧.他散文的质朴,力透纸背,沁人心脾,抒发的感情真纯动人,许多抒发亲情感情乡情的文章,一气呵成,比之朱自清《背影》、杨朔《荔枝蜜》毫不逊色.中学教材、自读课本、大学教材里选有十几篇季老的散文,可谓家喻户晓、风靡校园.

在教学和编辑两月一期的《微型文学》的过程中,季老的精神鼓舞着我,给我不竭的动力源泉和不断的奋进力量.在许多座谈会上我都津津乐道,重磅介绍季老的文学成就和创作高度,推崇季老的高尚人格,讲述和季老的交往故事,颂扬季老对家乡人民的关心、支持、帮助.

1994年秋去北京出差,我再一次拜望了一次季老,不巧的是到他家时有记者要来采访,我仅待了十几分钟,只向季老汇报了《微型文学》的编辑情况,没能坐下来促膝交谈.然而,毕竟我见到了老人家,随后我绕未名湖逛了一周,不断想象季老在湖畔漫步,思考文学、思考人生;思之余,书桌前,文思泉涌,挥笔就篇,谈人生、谈亲情、谈学问,忆牛棚旧事,溯德国十年,梦母亲至爱,颂猫儿精灵数百篇美文、几十本文集风靡文坛.我心目中巍峨的丰碑,我热切敬爱着、景仰着的季老,不是学生的学生永远仰视您.

想季老,追慕之情,难以言表,景仰之意,片刻难销.

1996年10月9日,我和市电视台的赵玉岐、市爱卫会的马学功一起到北京拜望季老.这时,已经需要预约.我有季老家里的电话,但没有打.心想:凭我和他的三次照面,凭他是那么真挚纯正的好人,家乡人上门拜访,他一定会接见.

10月10日下午14点,我们敲开季老的门,其助手说季老还在午休,让我们耐心等待.我们三个人便在季老书房的办公桌前坐下来.

15:30,季老简单洗漱后,来到书房,坐在办公椅上,正好跟我们面对面.这时玉岐递过去一张名片,当季老看到名片上的“岐”字是修改过的,十分疑惑.玉岐连忙说是印刷错误.季老说:“名片既然印错了,就不能再用.”季老是一个何等严谨的人啊,他对我们后辈的教诲和指正让人铭记于心、终身难忘.接着,我说明了来意:聊城有一批作家想出一套文丛,共21本,定书名为《大运河文学丛书》,希望季老为这套书撰写序言我大概说了十几分钟,季老极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同时,我有点怯懦地将自己花了三个晚上写的一个参考稿递给他,意思是如果季老没有时间,就在这上面签个名或修改一下签个名.

季老没有看,直接放在了桌角上,说:“我这一辈子没让别人代写过一篇文章,要么我看不合适不给写,要么我就自己写.你刚才说得很清楚了,我看看你写的,了解到底是些什么集子,我抽时间写这个序.”

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季老竟然答应了.我仰头看了看季老,除了感激,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我第四次拜见季老,已没有了半点拘束.我进一步介绍了丛书的作者,还和季老照了一张合影.最后我还提出让他帮忙题写丛书名,他也答应了,说和序言一块寄去.

毕竟是下午,不能长时间打扰他老人家,我们便提出告辞.季老拿来三本他刚出版的书《赋得永久的悔》,一一签上字,赠予我们.我双手接过,景仰之情又一次溢到眼帘.

经过紧张的组稿与审稿,《大运河文学丛书》出版在即.可我还没有收到季老答应给写的序言.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直没有消息.我是不好意思再打扰他老人家的,只好干等.

有作者的集子马上要付印了,再没有序言,就得采用第二套方案了.我只好找到季老重孙季孟祥.当时他是临清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他说,他老爷爷只要答应的事一定给办,过几天他正好上北京,到时给问问.马上过年的时候,季部长去北京陪季老过春节,有一天他从北京季老家中打来电话,说:“问季老了,早写了,早寄到临清了.”

我如五雷轰顶,顿时懵了,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季老早寄来了,我没收到,我每天收很多稿子,从没丢失过,季老这个如此重要的信件,怎么能丢失呢?

我立即到邮局查,不让查,说只要来了的信件都分发了,不会有差错.我心生狐疑,但坚定地认为季老写了、寄了,要不就是邮寄的路上出了问题,要么就是邮局出了问题.我找了个熟人,到邮局退的信件里、废弃的信件里、无主的信件里翻找,找了两次,终于有一天眼前一亮,一个大信封“北京大学东方语系季羡林”映入我的眼帘,我抓住信跳了起来,喊了声“找到了”!兴奋得无以言表.

我急不可耐地打开信封,里面有三样东西:一封亲笔信,一幅写在宣纸上的丛书名题字,五页复印件的序言原文.我一气读完,心潮澎湃,这哪里是序言,分明是一篇优美的散文,关于乡土文学、关于临清、关于聊城、关于家乡的创作队伍,除了作者的职业,他几乎一字未用我给他准备的底稿.

序言最后的写作时间“1996.10.23”之下写有“小病乍愈,窗外落叶如飞蝶”一行小字.落款时间,说明这篇序言是我拜访他后的第13天写的;“小病乍愈”,说明季老刚得了一场病.顿时,我的心酸酸的,眼泪流了出来:原来老人家是在刚刚恢复身体的状态下,给我们写的这篇序.洋洋洒洒2500多字,量大质高,精妙绝伦,为我们丛书增光添彩,成为一大亮色、一大支撑.

再捧赏宣纸上的书名题签“大运河文学丛书季羡林署”,更是增添一层喜悦,笔力苍劲,韵味无穷.

文友们沸腾了,读了序言都赞不绝口,纷纷说写出了气势,写出了鲁西的文脉精神,写出了大运河文学的精髓.

《大运河文学丛书》出版了,成为聊城文学史上的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盛事.聊城市作家协会的工作报告提及了这一套书,说明丛书的份量和影响,而季老功不可没,为家乡贡献了一篇美文.

1997年6月27~29日,我到华龄出版社汇报丛书的出版进展情况.在29日下午17点,我又来到北大13号公寓,也向季老汇报了丛书的出版进展情况,同时,向季老表达最真挚、最深切的感激之情.

这是我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拜访季老.这次,我在季老家待了半个小时,他不断地同我拉文学、拉家乡、拉他对人生世事的看法.我从心灵深处得到启迪和教益,这时季老的高大形象,在我心目中俨然升华为一个智者的化身.

这一次没有去他的书房,只是在客厅和他聊天.我看到了他的放松,他的猫,他的快乐,他的难得的悠闲.

17:30,我离开了季老的家.年近九十的人,身体稍微有点虚弱,我握着他的手,没有再也握不住的预感.因为我总认为心目中伟岸、高大的季老,我还是会再见到的.离开季老的家,我心情舒畅,看着熟悉的楼门,我在心里计划着下次的拜访.

我执着于文学,醉心于文学,想把生命献给文学,但在全国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大多数内刊下马了,我们《微型文学》也难以为继.我辞去公职,到聊城创办了自己的民办学校.我虽然仍眷恋着酷爱的文学,但毕竟要把95%以上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学校教育工作中.季老也是教育家,季老的教育情怀和大师风范激励着我,让我疾步前行,诗心不泯,文韵激荡.

2003年,我又一次来到北大13号公寓,想再次聆听季老的教诲、仰望季老的仙姿,但已不可能:他老人家住进了301医院,有专人看护.家乡的领导去看望他也必须预约,否则准吃闭门羹.我虽然心系季老,景仰季老,但也只能在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一睹尊颜.

2009年7月11日,季老走了.全国文化界、教育界、学术界同悲共奠,送别这位佛心、儒心、仁心、慧心同样光芒万丈的世纪老人.

季老在天上一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应该是主宰天上文脉的文曲星,他的仙风道骨、儒脉文韵,让人肃然起敬、遐想连篇.

季老仙逝后,我没有资格参加他的追悼会,也没有可能参加他的纪念馆落成仪式但每一项活动举办时我都面向北方,默默祈祷,以我个人的形式向他表示哀思和敬仰.

好长一段时间,我内心总是激动不已,总想起季老的音容笑貌,总想起他给予我、给予临清文学的布施和关爱,总想写一本书,写出我们眼中的、记忆深处的、心目中最耀眼的季老形象.2018年底,我回归文学,被选为临清市新一届作协主席.对季老的怀念之情便时不时涌上心头,他对我和临清文学的鼓励、关照、支持、教导成为我精神的支撑、前行的力量、创作的动力源泉.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十年了,一代大师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他一刻也没有离开我们,仿佛他还在忙碌着他的研究、他的创作、他的生活.他还在伏案创作他的特别接地气、特别有读者缘的散文

一座巍峨的丰碑,文学家的丰碑、教育家的丰碑、文化巨人的丰碑、一个普普通通的好人的丰碑。

季老,您是我这一生唯一挑出景仰这个词汇形容、表述、歌颂的人.

季老,从人间到天堂,您端坐在两个世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们.在这里我们这些爱您的人、想您的人每天向您问好!

(作者曾任临清市文学创作协会秘书长、《卫运河文学》执行副主编、《微型文学》主编,

现任聊城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临清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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