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慢悠悠摇晃着,终究还是向着山顶一步步逼近,防护板“吱呀”一声被同座的雪友抬起,我的心也似乎一同被提了起来,放松的全身瞬时进入了备战状态。
下缆车的地方时时刻刻上演着人与缆车的追逐赛,动作稍慢便有可能受到缆车无情的撞击,动作过快又有可能不慎摔倒在“起跑线”上。故而缆车与地面交接的一刻,我立刻起身,狭长的双板碰到了雪面上----雪面被压的如此之平整,毋宁称之为冰面。双手立刻指挥着雪杖向右下方一点,带领身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管下缆车的动作是否体面,最重要的是,我终于平生第一回坐缆车上到了高级道,这是缆车的一小步,却是我滑雪旅程的一大步。
渔阳滑雪场的高级道是与众不同的。先是一段较缓的坡度,让你在滑行中志得意满。然后便倏地到了陡坡边缘,放眼望去,长长的雪道在眼前延伸,极远处是雪具大厅和成漏斗状的排队上魔毯的人流。高手们从身后嗖的一声滑将下去,放直板向下冲时如出弦的利箭,换刃时则卷起千堆雪。他们的游刃有余并没有减轻我的紧张感。
深呼吸。
我明白,滑雪第一要克服的,便是对高度和速度的恐惧。
我调整板头,冲着坡下的方向,一时间双脚突然充满了力量,横下心纵身冲下雪坡。眼前似乎只剩下了白色,入弯,建立外板平衡,再入弯,我仿佛将自己化作了一个圆规,在一张雪白的纸上画出一个个圆弧。风在耳边呼啸,我在雪的世界里飞行。
我突然回想起今年早些时候,第一次坐车开向南山滑雪场的那个上午,在通向雪场的小路上,有一堵墙上写着这么一行字:
我们如此热爱滑雪。
2
早在我还在南方的时候,滑雪这一运动便已经在未来的“北京清单”里名列前茅。入秋以后,在京城的生活铺展开来,光华路上的叶子在一夜间黄遍,又在一日里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大风吹落满地。气温一天天变低,我第一次经历北纬四十度温带季风气候带的冬日。路灯上悄悄挂上了雪容融,谷爱凌在公交站台笑得灿烂,京城郊外的滑雪场们也摩拳擦掌,等待着冬奥带来的冰雪红利,乐见冰山雪山变成金山银山。而我,则期待着滑雪的时刻。
南山试营业,我便呼啦啦喊上了几个朋友,兴冲冲地扑向初级道。有过在法国阿尔卑斯的肌肉记忆,我很快就记起了基础的双板犁式,还顺带着“指点”了零基础的朋友,实属初生牛犊不怕误人子弟。然而滑腻了初级道的一亩三分地,我又觊觎起了坐魔毯时高高在上的缆车,和缆车尽头那个未知的世界。于是,在滑过三四次、刚接触双板平行式后,便有了文中开头的那一幕。
春节和自学成才的好友River连着滑了两天,在大神指导下,我从连滚带爬逐渐可以不摔跤征服高级道,我的平行式也大有进步。据大神朋友介绍说,双板进阶的道路好比RPG游戏里的职业选择,大回转、小回转、卡宾、自由式。。。。。。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一言以蔽之,滑雪这个运动到这一刻已经不再吝啬,对我展开了它一切的美丽。
3
如果你一个人滑过雪,你便会发觉,四人“社交”缆车和雪场的排队长龙都是颇有意思的地方。它不仅是一个观察滑雪者的窗口,甚至能生出许多别的思考来。
小孩。孩子们总是最活泼的,往往也是技艺最精湛的那一梯队。在高级道的小孩们总是无所畏惧的,谈笑间纵身而下,身影几秒便消失在雪道的尽头,挥洒的天赋时常让七尺之躯却只敢推坡的大人们都感到汗颜。穿着Phenix雪服和Burton雪板、肩上别着一个对讲机的四年级小孩在缆车上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他三岁开始的滑雪生涯,讲双板和单板的融会贯通。北京的孩子总能将不平凡之事情表现得稀松寻常。像是清华附中、人大附小的那些操着流利的英语,对去藤校还是牛剑侃侃而谈的样子,仿佛只是谈论午餐是吃鱼还是吃肉。我自然是羡慕他们的,生活在南方小城的我自然无缘接触这项既需要纬度又需要“厚度”的运动。做题家常有,而谷爱凌不常有。
姑娘小伙。年轻人组成了滑雪的主力军,在缆车口的队伍里三三两两簇拥着的,隔着很远都能听到他们爽朗的笑声。这笑声似乎是直爽的北方人独有的,他们谈着北大湖的机票、将军山的雪道,聊着朋友的八卦、晚上的宵夜,时不时推搡嬉闹起来。双板选手脚下踩着的那单调的一抹红自然是不够酷的,与街头滑板一脉相承的单板才是年轻人的心头好。夸张的涂鸦的Burton或Vans雪板,oversize的名牌雪服与五花八门的装备一同构成了雪场的一抹亮色。
4
年2月中旬,北京下了新年第一场雪,我早早起床坐大巴来到了雪场。漫天的飞雪抹去了滑雪场一切人造的痕迹,仿佛这一块土地本就是无边无际的雪原。缆车依旧慢悠悠地升起,漫天雪花向我打来,无情地叩打在雪镜上,寒冷无情地袭来,面罩因呼出的热气而冻成坚硬的一片。往日熟悉的景色都已经变了模样。近处的高尔夫球场银白一片,典雅的小池也悉数冻成了冰湖。树林银装素裹,让人感觉下一秒便会蹦跶出一只狍子。
行过坡头,视野倏地开阔,徜徉于林海雪原与千山万仞之间,我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我闭上眼,尽情地享受着这刺骨的寒冷----这南方不曾拥有过的真正的寒冷。那一刻,虽然自身被“囚禁”在了北京,我的灵魂却是如此的自由,似乎来到了长白山,来到了大兴安岭,甚至是曾经一睹芳颜的阿尔卑斯。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坐了一夜大巴醒来在格勒诺布尔看见远处连绵的雪山的上午,回到了在lesdeuxalpes双阿尔卑斯山的lediable山顶乘滑翔伞一跃而下的一刻。
我想出发。我想去朋友们嘴边常挂起的崇礼、北大湖和松花湖,想看一看雪友群里被称为圣地的新疆将军山、丝绸之路和可可托海,想重新回到我曾经一览全貌却浅尝辄止的lesdeuxalpes和chamonix,坐上通向黑道的缆车。
“那里有上百条雪道,无数的缆车,最好的粉雪和整个阿尔卑斯山,可你只尝试了初级道”
这一刻,我突然感悟到了滑雪于我的最大意义:去拥抱一个更大的、未知的、自由的世界。
史可钦